現在數碼相機把像素做得越來越高,已得到更加清晰的圖片,因為客觀世界是清晰、透徹的,再現現實,是拍攝的重要目的。 然而,不論多麼先進的相機,乃至最最高級的光學儀器——人類的眼睛看到的世界,都不可能是完完全全一清二楚。我們所注視的物體,也就是物理上焦點之所在,是清晰精確的,而焦距之外的東西,就或多或少的模糊了。 可是,一些美麗的照片恰恰利用了這些模糊,得到了驚人的視覺效果,成為經典之作。 如此看來,清晰是美,模糊就未必不是另外一種美。也許有人想要一雙慧眼,把這世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就如同鑒賞一朵漂亮的玫瑰,不論花瓣婀娜的形體還是停留在上面的晶瑩透亮的小水珠,小小的一切都可能令人神往;但是如果我們在看緋紅的夕陽和餘暉中拖着長長黑影的樹木,也許在暗淡的光線下你已經看不到許多細節,可漫天的金輝就會讓你在心中描繪出一切。 如此看來,模糊真的也是一種美了。數百年之前鄭板橋先生就有名言“難得糊塗”,為人可以糊塗,而為物之糊塗,也許就是模糊之美了。 經常有人說,“我對流行音樂沒啥興趣,可是又聽不懂古典的東西。”我也聽了幾年古典音樂,沒什麼經驗,唯有一點我一直堅信,就是切忌說懂或者不懂,也不要把它往高雅抑或庸俗上扯。如果要確切的說不懂的話,那麼我許許多多東西都不懂,我對英文一知半解,我不會拉丁語、德語、法語、意大利語,我的視譜能力也不行,等等等等,都令我不懂許多東西。但是我認為,音樂是不需要“懂”的。一部偉大的作品,如果你仔細研究它的總譜,鑽研配器法,領悟和弦的妙用,就如同用手術刀一般把它解剖了,那麼你可能會得到許多有用的知識,可能會發現它的好處之所在。但是我們不是專業人員,我們僅僅是聽音樂,我們仍然能很大限度的感受到美,因為這就如同霧裡看花水中望月,我們沒有聽得一清二楚,但是在這模糊之中,美麗已經彰顯。因此,我們完全不必去強求聽出某種內容,不必迎合所謂作曲家的“本意”,不必領悟什麼人生哲理,我們要做的,就是留一種感受在心裡,這種感受可能是清晰的,也可能是模糊的無法用語言描述的,但是這已經足夠。如果你覺得這部作品旋律優美動聽願意多聽幾次,那麼說明你已經接受它了,而如果在某一次聆聽中,樂曲中的某種可以描述或者不可言狀的東西和你的心產生了共鳴,讓你隨之舞動,如入夢境,那麼,我認為,這就是“懂”了。 先前一篇拙作《略談聽的感覺》中說,不要強求聽出某種意境;這裡,我要說,不要強求從音樂中得到某些答案。這也就是說,要充分享受模糊的美,而不是去苛求過分的精細。音樂是作曲家、演奏者、愛樂人三位一體共同創作的產物,而送到我們耳朵里的不過是一件完成一半工序的半成品,尚缺我們用心加工。我們既可以把它當作一件精美細緻的微雕工藝品來完成,也可以把它看作抽象的雕塑,而且往往異曲同工,都將得到獨特的美的感覺。 三百多年前,建築和音樂同有“巴洛克”一派。巴洛克建築的特點是華麗精美注意每一個細節,在音樂上也承襲了這樣的特點,最突出的表現在巴哈的音樂上,結構嚴謹,變奏的重複和各聲部的對位都經過嚴格的“數學”計算,如同哥特式的大教堂,宏偉壯麗,而每一個細節卻也都似是精雕細刻而成。而到了二十世紀,印象派在繪畫和音樂領域同時興起。印象派的作品,從某種程度上說,就是一種模糊,你看到的不是清晰的細節,而是怪異的光線和想看清楚卻又不能的景物;而在音樂中,你聽不到優美的旋律,而取而代之的卻是彷彿支離破碎的旋律線,你也許已經感受出美感,但是又不能說出這是從何而來。 如此看來,清晰和模糊都各有各的美。而就音樂本身,就有清晰和模糊之分;而我們在欣賞音樂時,同樣也可以抱着“力圖精確”抑或“難得糊塗”的感情。感受模糊之美,也許是走近古典音樂的一條捷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