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汪純懿、俞以勒以及中國教會 Lin Zhao, Ester Chun-Yi Wang, Yu Yile and China Church

林昭是一位基督徒。她曾經是左派青年,對中共的革命抱有很大的熱情。1957年大鳴大放的時候,她開始覺醒,後被劃為右派。在五六十年代勇敢地與極左思想、極權統治抗爭,1960年被捕,1968年4月29日被當局秘密殺害。林昭曾經上過教會學校,1961、1962年左右,她在監獄中與一位因為信仰坐牢的基督徒俞以勒同在一個囚室,後信主成為基督徒。如今,研究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在張志新、遇羅克等鬥士之外,林昭這個名字越來越收到人們的重視。林昭在1957年後寫下了大量文字,記載了她的思想抗爭,此外她信主以後,在基督信仰的基礎上來審視這個國家和民族的歷史與現狀,不僅在現實中反抗極權,也在理論上揭露了當時統治思想的荒謬。
帶領林昭信主的俞以勒姊妹,是一位牧師的女兒,曾在賈玉銘牧師主持的中國基督教靈修神學院就讀,1954年畢業。曾經因為信仰坐牢,後獲釋,晚年來美國。據筆者2009年夏天了解的情況,俞以勒曾在加州一家教會服事,並用所繼續的錢資助國內的弟兄姊妹,顯居加州她妹妹家中,身體狀況不佳,外界也難以接觸。


中國基督教靈修神學院1954年畢業生合影
前排右三為俞以勒 (前排左二為宋天嬰,宋尚節博士的大女兒,後為主殉道)
(照片來源於中國教會一位長輩,非經作者同意,謝絕轉載 )

另外一份關於林昭的材料來自於《驛車到站》一書。該書是教會人士幾年汪純懿姊妹,於2006年編寫的。
汪純懿姊妹,教會中人常稱她為汪姑姑,1913年生於江蘇,1925年信主,1926年受浸,1932年高中畢業後在教會服事,1942年與趙世光牧師等六人共同創建靈糧堂世界佈道會,1947-1948年在加拿大聖經學院讀數,研究聖經與鋼琴演奏,1948年回國後在教會孤兒院服事。1951年著《活的見證》一書,講述其1914-1951年間的見證。五十年代至1962年,教授鋼琴並做佈道工作,翻譯慕安德烈《禱告的生命》一書。1962年因此被捕,後在安徽白茅嶺農場勞動改造,1979年回到上海家中,後獲得平反。八十年代著《何等奇妙》一書,講述1951-1986年的見證。1986年赴美,在南加州幾家靈糧堂事奉。2006年九十三歲安息主懷歸回天家。
在這本書中,有一篇重頭的文章,是程天午姊妹所寫的《在獄中的恩典生活–紀念汪純懿姐妹》。程天午姊妹曾經接觸過基督信仰,後來因為仗義執言被捕入獄,在獄中裝瘋賣傻。但是她正巧和汪姑姑關在一起,汪姑姑對她信仰上有幫助,後來她完全接受耶穌為個人的救主。這一篇文章主要記述了汪姑姑在獄中的生活,同時也在幾處提到了當時同在提籃橋監獄的林昭。
該文章主要的問題在於對於年代記錄的錯誤,比如文化大革命被記敘為1968年開始,而林昭被處決的年代被記錄為1975年,但是外界普遍認為是1968年。文章中提到當時獄方找到三個典型要予以處理,包括汪姑姑和林昭,後來林昭真的被處決,但是汪姑姑沒有。從汪姑姑的年表上看,她是1973年離開提籃橋監獄去安徽農場勞動改造的。因此這件事情應當發生在1973年以前,而不是1975年。就程天午姊妹所記錄的年代問題,筆者於2009年夏天曾託人去尋找程天午姊妹,但是因為其身體原因,沒有能夠見面。
書中提到一件事情,說是林昭在獄中大聲抗議,而汪姑姑告訴她“不要憑血氣”。這件事情,筆者曾經聽說也有一些教會內部的人士有不同的意見,認為汪姑姑不應當這樣提醒林昭。當然神給每個人的帶領不一樣,就我的領受來說,基督徒對國家對時事的關懷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在抗爭的方式上,我認為應當是更加溫和忍耐,採取“血氣”強力抗爭的方式是可以商榷的。
林昭的偉大,是無可辯駁的。我也同意這樣的觀點,在文革中幾位抗爭者中,林昭是最具有理論體系和思想深度的。但是最近有人提出林昭精神就是中國教會的精神,中國教會要走林昭的路線,我認為此言未免過於絕對。我相信信仰和政治絕對不是能夠分開的,基督徒的政治關懷,正是改變世界的動力。從世界歷史上看,有許多偉大的變革,正是從教會的倡導開始。但是,在另一方面,教會的作用是在於為主做見證,傳揚神的福音,建立基督的身體,在將來耶穌基督再來的時候成為基督聖潔的新婦。中國教會正在改變中國,也將會改變中國的政治、文化以致民族性格與命運,這是中國福音廣傳所帶來的必然結果。林昭精神所表現的,是作為基督徒的良知與黑暗力量的抗爭,如今,這樣的抗爭也在中國的教會中繼續發生。為了信仰的緣故,基督徒順從神不順從人,與世界上的敵人爭戰;為了國家和民族的未來,基督徒將神的公義彰顯出來,也會受到社會和政權的壓力。但是我要說,前者是首要的,後者是堅持信仰所帶來的必然附屬品。林昭精神是偉大的,但是這只是中國教會之精神的一部分,不能以偏概全。中國教會的見證是崇高的,林昭的見證,汪純懿的見證,以及王明道、袁相忱、袁蒙恩、鄭惠端、楊心裴、王天經、王美芝、王頌靈、王忠孝、李天恩、俞成華、張愚之等等等等,以至於許多為了信仰坐牢或者忍受壓迫的有名或是無名的傳道人以及信徒,還有現今在中國的鄉村和城市中不為名不為利單單只為主擺上的弟兄姊妹,這一幅長卷也許還不夠完全,但是這才是中國教會的精神,我們在神信實廣大不變的愛中看到中國教會榮耀的復興。
附:《在獄中的恩典生活–紀念汪純懿姐妹》一書中關於林昭的敘述。
第101頁
汪純懿站了幾個下午,在批鬥會上,一批靠攏政府、要求改造的犯人,學著他們提審員的口吻,像連珠炮一般想姑姑提出質問:“你說說看,毛主席是啥人?”
“他是中國領導人。”
他是不是中國人民的大救星?
汪姑姑不予理會,那不行,不講,看那架勢又要拉頭發了。
我的心吊在嗓子眼,不知道她會怎樣回答。要知道,在那極左的年代,紅色恐怖籠罩在中國大地,就是社會上講錯一句話,哪怕用個比喻打到毛澤東也不行啊;(當時的中國已將他演繹成神)都可以叛5年刑,更何況監獄,更何況在30多個犯人面前。輕曰“放毒。”攻擊污衊!批鬥、毒打至殘更不在話下(小組裡這樣的人有幾個),重則上報,加刑,槍斃(林昭1000)不都是先例嗎?

第110頁
再說另一個在5樓頂上一個關的女犯叫1000,據說原來是中央幹部,認識共產黨領導層。她常會在半夜叫喊上“國際法庭”。她嗓門很大,有時也會唱贊美詩,邊上監督她的犯人去向隊長匯報她的狀況。此時一圈又一圈的走。汪姑姑和她幾乎接近對她說:“不要憑血氣”。

當汪純懿向1000僅講這一句話,同監特務根本沒聽見,因為此時只有我在汪邊上走,同監特務竟會飛奔隊長身邊報告339向1000傳福音,又勾搭瞿隊長(番號忘記了)。
隊長將汪純懿叫到面前訓話。姑姑表示:“我讓1000不要大聲講話,妨礙別人,影響自己。對瞿隊長因為她的寫字掉了,我幫她穿上,僅此而已。”

第128頁
在公審大會後,必有監獄長訓話。他談到這些犯人之所以槍斃,是不好好改造世界觀,不認罪服法,堅持反動立場,與人民為敵到底,在監獄繼續犯罪。你們中間到現在為之,還有這類人。我提醒你們,要以他們為警示,夾緊尾巴做人,不然他們的今天就是你們的明天。今天我要報一批反改造尖子的名單,男監有xx xx xx女監有1000、427、339……
聽到汪純懿也列上名單,心中一陣收緊。這天她作為反改造也被叫到大禮堂現場去接受教育。在散會回來後,我看到427(一個少教所16歲的單親孩子,說她寫反動標語被判5年)又哭、又不用水、又不吃晚飯,又被叫到辦公室去談話。但汪純懿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照樣排隊領水、洗盥、倒污水、搓毛巾、謝飯。這就是天父給她內心的平安寫在臉上,好像斷過奶的孩子在她母親懷中。次日下午小組討論時,小組長叫她談認識。關於昨天槍斃人和指名,姑姑表示“沒有認識,我和他們不一樣。”短短一句話結束自己的發言。
隊長也站在小組會上說:“339,你皮厚,要子彈才能打穿你,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貨色,是茅房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汪純懿對看守的辱罵像微波不興的湖水,十分平靜。因為主曾對我們說:“不要……。心懷不平”(詩篇三十九篇一節)“申冤在我”(羅馬書十二章十九節)
1000在1975年6月的一個下午被槍斃了。這天女監全體犯人出席大禮堂會唱(沒有一個男犯人)。照例,前面一長排條形桌上鋪著白檯布,一溜坐著約10個男警官,各個面部嚴肅,這種氣勢就是要殺人的前兆。果然不一忽兒宣布鎮壓大會開始。1000被推上桌前。我在第二排,是這麼近距離的看到1000,一根麻繩將她從頭頸紥到前胸繞過後背的雙手延長至雙腳,褲腿另外紥著。我的心憂痛,宣讀她的罪性我真的一句也沒聽到。當宣判死刑,立即執行時,我看見1000雙腳打彎,嘴在微動,但她已被綁緊的喉嚨講不出一句話來。三個男法警架著祂拉出去了,一條鮮活的生命。聽犯人說她也信耶穌的,雖然她不想姑姑那樣在人面前剛強站立,為義受逼迫,但只要信,神必拯救,願1000在天國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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