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手在火焰中–《荊棘中的火焰》書評 Book Review on "Flames of Fire from the Midst of a Bush"

在中國大陸有一些基督教相關的書籍,比如《耶穌的故事》、《基督教音樂之旅》、《聖母馬利亞的故事》、《荒漠甘泉》、《黑門甘露》等等。這些書籍往往包裝華麗,有的全是彩印,每頁都配有西方繪畫或者建築裝飾圖案作為插圖,裝飾“華麗”。不是非常清楚這些書籍的來由,或許是主內弟兄為了能夠公開發行而做的一種努力,或是商人牟利的一種手段?不論如何,這些美工裝飾稍微有些喧賓奪主的感覺。

《荊棘中的火焰》
《荊棘中的火焰–歐洲新教15名人傳》,穆華黎 著,金城出版社,2006年10月第一版

一年半以前有一家主內書店在特價推廣《荊棘中的火焰–歐洲新教15名人傳》,買了一本,以為是那些書中的一種,沒有重視就隨手放在家裡。後來才漸漸得知,這本書有一定的影響,於是翻出來認真度過。
開始的時候我以為這是一本翻譯作品,作者“穆華黎”之前未曾聽說過;作者對歷史的講述比較詳細,估計是編譯了一些史料,大量的插圖並不是無的放矢的胡亂“美化”,都是和主題相關的資料圖片,這一點難人可貴。作者言辭犀利,其觀點顯明,在全書一貫始終,絕非三三兩兩的編譯材料拼湊而成,作者必然做了很多篩選和整理的工作。
之前看到評論認為本書作者不是基督徒,而是對基督教、天主教有所研究的歷史學者。但我不贊同這樣的說法。本書作者應當是一位基督徒,並且應該是注重聖靈的工作、內在生活、等候神、活出基督生命,反對主流加爾文派神學(Calvinism),支持亞米念主義(Arminianism),可能是走弟兄會、內在生活派、奧秘派等路線的。這本書也不是一本純歷史著作,在史料的引用上並非使用學術的方式,乃是按照作者的主題而使用。我認為作者不僅是一位信徒,而且是在力圖對當今教會的狀況特別是中國家庭教會的走向發表一些看法。
這個結論可以從作者的立論中清晰地看出。雖然這本書是在寫宗教改革中的15位名人的傳記,但是並不是在為寫人而寫,乃是將作者的觀點貫穿始終,自圓其說,試圖讓讀者按照作者的思路將歷史貫穿聯絡,用以支持作者的論點。作者的主要觀點包括:
1、教會的領袖應當是有生命的基督徒,不憑着人意和血氣,乃是等候神的帶領,順着聖靈的感動來牧養教會。神學教育並不一定有助於靈命的成長。
2、信徒應該過敬虔的生活,走聖潔的道路,注重屬靈的成長,與世界有所分別。
3、人文主義者在宗教改革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他們高舉人類的理性,隨意解經,自以為得到了真理,實際是破壞了教會敬虔的傳統,造成新教宗派林立的局面。
4、大公教會(天主教會)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這樣的傳統。
5、加爾文是最大的人文主義者,他從沒有敬虔的操練,也沒有牧會的經驗,憑己意強解聖經寫出《基督教要義》,強調“預定論”,把人分為“上帝選民”和“上帝棄民”,強調“上帝選民”的標緻是屬世的祝福。他們迎合新興的資產階級的需要,為資本主義的全球擴張奠定了神學基礎,造成了貧富差距和種族歧視,成為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根源,將後來的“革命”推向反對神的方向。加爾文派總是試圖控制政治,排擠異端和其他派別。
這些論點,前三條我認為是非常犀利、獨有見地的。教會應該走屬天的道路,順從神的引導;但是如今,我們看到的是教會走屬地的道路,迎合人的喜好,在這其中,以人為本、高舉人類理性的人文主義的思想無疑是禍患深遠。該書也在一定程度上澄清長久以來人文主義者對於中世紀歷史的抹黑,他們將其描述為歷史上最黑暗的時代,看到統治歐洲千年之久的基督教王國是怎樣保持敬虔的傳統的。(不獨此書,許多教會歷史也說明了這段歷史是長期被扭曲的)。不過作者堅持把Catholic church翻譯為大公教會是不恰當的,改教之前稱之為大公教會是可以的,因為那時還沒有天主教和基督新教之分別;改教之後,對應的翻譯就應該更改為“天主教會”,以示區別。作者在書中片面強調天主教會的敬虔傳統,但是極力弱化天主教在聖經教導上的偏差和教會的腐敗,這是有失公允的。
該書主要的爭議在於對加爾文主義的極端批判。在書中,加爾文被描述為一個沒有內在生命的人文主義者,將希臘哲學的理性思考帶入基督教。《基督教要義》第一版是一本通俗性的著作,將中世紀高深的經院神學世俗化,但是在後來的改版中不斷被擴充,最終成為加爾文派傳道人都看不懂的著作。該書對加爾文神學思想的理解大約按照一下的邏輯:
1、加爾文主義是使用人類理性來強解聖經,不注重聖靈的工作。
2、加爾文主義的核心“預定論”,將人分為“上帝選民”和“上帝棄民”。
3、“上帝選民”的標緻是事業成功、家道豐富、家庭幸福,維持私有制小家庭;即“上帝選民”的標準是迎合當時新興的資產階級的需要的。
4、得救的關鍵是成為“上帝選民”,要“成為”選民,就要滿足以上那些“蒙福”的條件。因此這些新興資產階級通過政治和宗教手段來維護他們的利益。
5、加爾文五要點中強調聖徒蒙保守(即中國教會所說的“一次得救永遠得救”),因此成為“上帝選民”之後,就可以任意犯罪,總不影響得救。從而信徒就沒有敬虔和聖潔的生活。
6、社會底層、有色人種和殖民地的原住民是天生的預定的“上帝棄民”,因此沒有必要向他們傳福音,可以任意將他們趕絕。
7、既然是“上帝棄民”,就沒有得救的指望,於是加爾文派統治區的這些“上帝棄民”只有自暴自棄,陷在罪中。
8、強調過敬虔生活、向“上帝棄民”傳福音,都損害這些認為自己已經得救的“上帝選民”的利益,因此他們要起來逼迫這些真正走主的道路的教會。
9、“上帝選民”要擴張自己的領地,趕絕“上帝棄民”,因此成為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根源。“上帝選民”的標準將耶穌變為資產階級的上帝,而不是窮人和罪人的上帝,因此後來的革命變為反對神的革命。
因此,在該書結尾的時候,作者給加爾文派下了如下定義:
“這就是人文主義的功勞,從引誘人隨意解釋聖經開始,直到把救世主的形象任意歪曲,這些都是從人文主義最初放進宗教改革的那點酵中發酵出來的,從小小的日內瓦蔓延到全世界。正如耶穌傳道時教導過門徒的,壞樹,終於結出了壞果子。”(《荊棘中的火焰》,金城出版社,第一版,313頁)
“當希臘哲學的種子發芽,長出人文主義的樹苗,又接觸加爾文主義的果子時,大大混淆了上帝之道,‘天國近了,你們應當悔改’的福音變得遙遠了。”(《荊棘中的火焰》,金城出版社,第一版,324頁)
如果順着作者的思路,那麼這一套邏輯大約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很可惜,作者對於加爾文主義的一些基本理念解釋錯誤了。正統的加爾文主義絕非不強調聖靈的工作。如果說“預定論”是加爾文主義所常用的一個術語,但是神的“揀選”卻是聖經裡面明明寫着的。關鍵在上述第3點和第4點,改革宗神學並沒有說“上帝選民”會蒙屬世的祝福,得到物質的好處,也不可能通過家業的增長“成為上帝選民”,因為聖經明明說了神是在“創造萬世以前揀選了我們”,並且“神要憐憫誰就憐憫誰、要恩待誰就恩待誰”。這就是說,“神的選民”這個概念是存在的,但是其標準並不是屬世的,乃是完全在神的主權。誰是上帝的選民,也不是由人來判定的,但是卻能從其是否過敬虔生活、有基督的生命、背十字架跟從主、輕看世界重看神國、結屬靈的果子等方面反應出一些來,而這些恰恰都是被作者標榜為加爾文主義對立面的。
不能否認歷史上有一些極端加爾文主義者謬解加爾文主義,使“預定論”變成“宿命論”,稱為信徒犯罪的根源。如今在中國教會,也有人將“一次得救永遠得救”解釋為信徒“得救”后就可以隨便犯罪的,這實在是偏離了聖經原本的意思。
總體看來,作者是把謬解聖經的“加爾文主義者”當作加爾文主義的主流,將加爾文派扣上反對神的大帽子,將其描述為資本主義的神學基礎,把資本主義發展歷程中的不公平現象全部歸結在加爾文主義的流行上,最終使其成為萬惡之源。這實在是一種一竿子打倒的極端觀點,是非常值得思辨的。
因此,閱讀此書,希望能夠多看到其中的正面描述,包括對屬靈、聖潔、敬虔的追求,順服聖靈的引導,過內在生活等等,對於其中的批判性內容,應當慎思明辨。作者將書名取做“荊棘中的火焰”,意在借用神在荊棘中向摩西顯現的經歷,表明改教以來,教會確實經歷了許多複雜的局面,也走了許多偏離神的道路,彷彿荊棘叢生(作者認為荊棘就是加爾文主義,其實應該是人意和血氣,各種屬世不屬天的東西),但是神的手依然在引導着教會,就如同當年“荊棘中的火焰”,即不把荊棘燒毀,也不停止燃燒。因此我們今天應當定睛在神的“火焰”,而不是看着人的“荊棘”,放下屬於人意和血氣的種種爭端,遵循聖經真理,走一條單純愛主的道路,才是教會走向合一的方向。
(本文原載“落楓居: 陳陽文存”,地址http://www.chenyang.net/?p=464)